央视央视《新闻周刊》本周播出《医疗，先医心》，以下系节目实录： 白岩松： 一段时间以来，在各地医院里屡屡发生恶性伤害医生的事件，将医患关系的问题推到了一个极端的地步。本周，卫生部与公安部联合发布题为“关于维护医疗机构秩序的通告”，明确将在医疗机构焚烧纸钱、摆设灵堂、聚众滋事等七大类型行为列入打击范围。面对这份通告，我的第一反应是，终于等到了这其实根本不想等到的通告。有些矛盾，有些无奈，谁也不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是问题接二连三的出现，很多医生内心恐慌，甚至医生之间要互相交流安全须知，可见医院的就医秩序已经发生了怎样的扭曲。而不治理，归根到底受害的又是我们，所以无法不矛盾。那么一纸通告就能改变所有的错吗？在一纸通告的背后还要做些什么？新闻周刊本周视点关注，面对医闹，打击与打击之后。 短片一： 现场：我愧对闫家 他们一家把五口人的生命交给我，我们却在行医过程中发生严重的失误 导致闫叔大面积胃穿孔 解说：这是一段本周迅速在网上传播的视频，在灵堂前念悼词的不是死者的亲属，而是陕西榆林横山县一家医院的院长。死者一家五口因食物中毒到这家医院洗胃，结果一位七旬老人因胃穿孔不幸死亡。情绪激动的家属，认为医院洗胃措施不当，提出医院人员在灵堂前致歉忏悔，于是院长带领四十多名医生护士在灵堂下跪磕头。 解说：据该院的医生说，由于死者家属在当地势力强大，医院根本惹不起只能听从家属的。除了下跪道歉外，家属还提出医院停业三个月的要求，如果违约开业，将赔付300万元。 同期：北京大学中国卫生经济研究中心主任 刘国恩：骇人听闻的一件事 个人一个家庭可以如此猖狂的形式和现代的社会医疗服务机构进行这样一种野蛮式的攻击和侮辱 解说：就在本周一，卫生部、公安部联合发出《关于维护医疗机构秩序的通告》，通告提出，在医疗机构焚烧纸钱、摆设灵堂、摆放花圈、违规停尸、侮辱、威胁、故意伤害医务人员或者非法限制医务人员人身自由的，以及倒卖医疗机构挂号凭证等扰乱医疗机构正常秩序的行为，将由公安机关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予以处罚；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同期：凌锋 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在医院这样一种公众的场合，在治病救人的神圣场所居然能够发生这么多很不和谐的事情，这是足以引起全体民众和政府的高度重视。 解说：全国政协委员，宣武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凌锋多年来不断呼吁出台防止“医院暴力”的法规。她所在的宣武医院神经外科可以算得上是全国最为有名的科室，但是他们同样遭遇到各种医闹，作为一名医生她对目前医院所处的环境深有感触。 同期：凌锋 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尸体就放在病房里头，坚决不拉，在病房里头闹，甚至拉横幅在门口，某某某是脍炙手这那的这种侮辱性的语言都有，甚至对医生大打出手，这都有 解说：的确，医院的秩序已经扭曲得让我们不敢相信。这些不断发生在身边的医闹、以及砍杀医生的暴力事件给医务工作者不仅带来的不仅是伤痛，更有恐慌。前几天凌锋就收到她的一位学生发来的短信：这几天每次路过急诊，都会有些发毛，总看有没有人会突然拔刀。后来发现很多同学都有这个感觉，路过急诊交代病情都毛骨耸然。 同期：凌锋 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外科主任：每个人从生到死都要生病，他都要进过医院。但是你最后让这些医生寒了心，不愿意从事这个伟大而神圣的职业，所有的人，包括我们自己都要受其害 同期：殷大奎 中国医师协会会长(电话采访)：医患关系如此恶化对谁都没好处，政府不满意，社会不满意，病人不满意，医务人员更不满意，这是个很怪的现象，其他的任何事总有一方受益的吧？但是为什么现在谁都没受益？这个问题应该很好进行思考 解说：本周，《关于维护医疗机构秩序的通告》一出立即引起广泛关注，不少人也担心在维护了医院、医生利益的同时，又该谁来维护患者的利益呢？毕竟，不是所有的医闹都是“胡闹”。周三，卫生部相关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表示，通告并非单纯为了维护医务人员的安全，打击医闹、号贩子等违法行为的最终目的还是维护广大患者的合法权益。 同期：凌锋 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外科主任：发出来的《通告》是为了保护医护人员的安全，错了，实际上这是一个对于医疗环境、对医疗场所正常秩序的一个维持，这是最重要的 解说：医闹破坏医疗环境这样的极端医患之间的纠纷并不是短时间形成的，要彻底治愈，显然还得找到病根。医生只是医疗体系中的一个环节，在一个不合理的医疗体制下，医患双方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难处。 同期：孙阳 卫生部医疗服务监管司副司长：最根本的方法还是通过深化医药体制改革 那么从根本上来解决医患之间的矛盾 解决体制、机制上不合理的现象 白岩松： 相当多的人都知道近来从哈尔滨到北京接连发生的多起伤医事件，但是“医闹”在全国各地已经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恐怕就很难有个清晰的判断。本周，我们拿到中国医院协会针对200家医院进行的调查，请注意，这还仅仅是2006年的数据，六年之前。但其中的数字就像刚才您看到的那样，已经够触目惊心的，其中特别是黑社会介入达到21起，更是让人难以理解，这是怎么回事？原来一些人信奉发生医疗纠纷，不闹不赔，小闹小赔，大闹大赔，于是给了黑社会性质的人员以牟利的空间。在医院里看到哪家出了医疗纠纷，凑上前去，谈好价钱，帮人大闹医院，然后从患者家属那里拿钱。这样的事虽然还不多，但已足够让人警觉，不过它也逼着我们思考，为什么解决问题有的走上了这样的路，其他的路不好走吗？ 短片二： 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外科主任 凌锋：如果说你上面法制不盖住，任何人都会找最短的短板走，最短的途径，怎么爽怎么来，怎么想怎么来，我想吵就吵，我想打就打，我想要钱就要钱，那就衍生出医闹来了，我自己闹不过，我找人来闹。为什么他会这样？不就是法制不全吗？ 解说：在凌锋看来，法制不畅是今天医疗秩序混乱的重要原因，长久以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和治安处罚法，并没有在医院这个公共场合得到充分落实。 凌锋：《公共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不认为医院是个公共场所，它认为这是一个事业单位，所以墙内墙外是两重天，等于说墙外属于公共的，墙内是你们内部的，所有叫内保，不属于公共治安。所以在这情况下，你是你家，我是我家，大街上是公家，完了你家发生了事情，清官难断，你自己去管吧。 解说：在医院内，常见的景象是，再有名的专家，他的诊室也不会采取任何特殊的安保措施，在他工作时，任何人都可以推门而入。尽管此次两部委的通告特意强调，不许携带易燃易爆等危险品和管制器具进入医院，但事实上，这样的条文注定无法实施。因为，医院不可能设置安检门，也没有权力强行安检。 电话采访 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社长袁钟 ：现在社会矛盾比较多，医疗很容易成为矛盾的出口，为什么成为矛盾的出口？比如说我们一个人，单位矛盾、社会矛盾、家庭矛盾，我们都忍受，但如果我们去看病，如果感觉到病很重，甚至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们就不再忍受了。所以医院会成为社会很多矛盾的集中爆发点。 解说：社会矛盾多发期，医院容易成为火山口。近来年，全国各地医疗机构也在探索解决之道。 袁钟 ：像老协和(医院)，专门医院里面有一支社会医学团队去沟通，出现医患矛盾或病人的死亡问题，专门去安抚，起个与病人进行心理沟通，精神抚慰的作用。 解说：上世纪20年代，协和医院曾留下上万份病案，每一份上都写明：患者及其家庭经济状况，是否申请减免费用；若对诊疗不满意，社会医学工作者如何配合；面对死亡问题，社工或神父如何配合等。今天的大医院，由于卫生主管部门限制了人员编制，有限的医生几乎都在超负荷工作，专职社会医学工作者当然不可能有。而独立于医院之外的医疗调解机构，近几年刚开始起步，也很难弥合医患之间的裂痕。如果法律这条最后的底线也得不到尊重，医疗秩序的好转，确实很难指望了。 白岩松： 这次卫生部与公安部下发的通告，很多人都把它解读成对医闹的打击。效果上看确实可能确实如此，但其实在通告中也用了很多文字、篇幅在强调并督促医疗机构畅通投诉渠道，强化医生职业道德，化解矛盾，化解危机。我想之所以使用这样的文字，在于无论卫生部还是公安部也都意识到，除了少数发生在医院里的刑事案件和恶性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案件必须严厉打击之外，大部分的医疗纠纷解决起来要靠合理的渠道，正路不好走才会走上邪路，因此仅靠打是不够的，甚至说，严打应当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说医患矛盾是种病，那么治病不光要治标，更要治本。 短片三 医患关系求解 破除体制弊端 字幕：2012年5月2日 北京市航天总医院 解说： 5月2日，赵立众再次来到自己工作了10年的地方，不过，这次并不是走进熟悉的急诊科，穿上白大褂给患者看病问诊，而是作为病人，来医院复查换药。 北京航天总医院急诊科副主任医师 赵立众： 主要是这一侧的肌肉断了，现在我往对侧还行。/现在基本上能自理了，前些日子刷牙洗脸还得别人来帮。 解说： 2012年4月13号晚上7时30分，北京航天总医院急诊内科诊室，临时换班的赵立众医生正低头为患者写病历，一名陌生男子突然闯入将匕首从背后刺向了他。两天后，当所有人还在为他安危担忧时，赵立众却发表了一篇微博。“我并不仇恨持刀偷袭我的人，只是希望通过我的鲜血来警醒社会关注医疗体质的健康以及医务工作者的尊严和生命安全。最终造福天下所有老百姓。” 北京航天总医院急诊科副主任医师赵立众： 这个矛盾已经广泛化了，我觉得这个问题引起重视。我之所以站出来，希望能对这种医疗状况、医疗关系，包括一些健康的普及渠道一个推进促进的作用。 解说： 虽然身体的伤痛远未平复，赵立众医生却选择了原谅，他甚至打算放弃对凶手的经济索赔。事实上在此之前，医务人员的安全问题，已经成为他和同事间经常聊及的话题，也不时让家人担忧。4月18日，就在赵立众医生被刺伤后第五天，北京市公安局召开会议，部署在全市首批50家医院53个院区设立警务工作室。而本周，当两部委联合发文“要打击医闹、维护医疗机构秩序”时，和许多工作在一线的医务人员一样，赵立众除了叫好，也有复杂心情。 北京航天总医院急诊科副主任医师赵立众： 事实上对于这些医患间的矛盾，我们一线人员会有很多思考。像配备报案、配备警察这个确实是万不得已的事情，抢救其他的病人，但是我希望以后在医院最好是没有警察、没有报案，医务人员医患双方都可以放心的来去做这个就医，去看病诊治这个工作。 解说： 作为一名直接受害者，赵立众医生的理性也带给很多人思考，是什么让医患矛盾愈演愈烈？中国目前有800多万医务工作者，中国医师协会在四次调研后曾忧心忡忡地指出，由于工作强度大收入偏低等因素，中国医学人才流失严重，医师职业面临后继无人；而另一方面，许多患者依然面临看病辗转和经济负担过重的困境。 殷大奎 中国医师协会会长(电话采访) 看病难就是医疗服务体系不完善、不科学、不合理，才看病难；看病贵就是医疗保障部健全，覆盖面不大，说得很通俗。 解说： 本周卫生部也表示，造成医患矛盾日益突出的原因非常复杂，要想治本还是要革除“以药养医”等体制上的弊病。就在上个月中旬，国务院办公厅已下发通知，2012年将选择在300个左右县(市)开展县级医院综合改革试点，取消药品加成政策，提高诊疗费、手术费、护理费等医疗技术服务价格。 北京大学中国卫生经济研究中心主任 刘国恩： 这种变化可能带来新的问题，如果药品加成取消了，医疗服务费用又上去了，是不是会给老百姓造成新一轮的负担呢？因此医疗保障制度的建立，如何去进一步的完善、加强，使得医疗服务增加这部分更多的通过医疗保障制度来消化掉。 解说： 如何给患者一份保障，还医者一份尊严？在国务院一个月多前印发的十二五医改规划中，未来三年还值得关注的医改目标是，2015年，我国“三项” 基本医疗保险参保率达到98%左右，全国个人卫生支出占卫生总费用的比例降低到30%以下。而这一切，显然意味着未来政府财政更大的投入。今年两会，等待多年的“教育支出占GDP 4%”的目标终获实现，而我们的医疗投入占比又该是多少呢？ 殷大奎 中国医师协会会长(电话采访) 这个是，大概2%不到3%，我们原来提要到4%或者5%，但始终没有明确。像这一次教育明确了，谢天谢地，总有一天卫生系统会明确的。 北京大学中国卫生经济研究中心主任 刘国恩： 公共财政里面如果我们能够拿出更多的一个比例投入到医疗卫生体系的建设和医疗保障制度的建设当中，我觉得它产生的社会价值，甚至经济价值都要比在其他部门花的可能要多。 白岩松： 赵立众医生是一位受害者，甚至害他的人他都没见过，不认识。但痛定思痛，病床上的赵立众却没有选择恨，而是选择了宽容，这和我一个多月前做的一期节目的标题很相似---恨来了，爱回去。在目前这个阶段，互相不信任，由猜疑上升为抱怨和恨，患者和医生的关系就会走上恶性循环。而如果双方多一些了解和理解，以信任为基础，更要加大力度推行医疗改革，一切会好起来，走向良性循环。赵立正医生的选择，就为我们带来了一丝亮色。目前中国职业医师数量为 240万人，去年我国医院门诊量为60亿人次，这也就意味着平均下来，我们每个人每年都要跟医生打五回交道，我们之间，难道要成为敌人吗？